『壹』 在古代文化中,槐樹為何一直有吉祥的含義
在古代文化中,槐樹有多重吉祥含義:1.三公之位;2.神靈的象徵;3.保佑登科及第;4.遷民懷祖。

三公是指的是太師、太傅、太保,是周代三種最高官職的合稱。據說,周代的宮廷外面種有三棵槐樹,三公朝拜天子時,面向三槐而立,所以,後人也用三槐隱喻三公,自此,槐樹也和古代的官職產生了聯系,後來逐漸發展成了官職的代名詞。
槐鼎,指的是三公或三公之位,後來也泛指朝廷重臣;槐位,指的是三公之位;槐卿,指的是三公九卿;槐宸,指的是皇帝的宮殿;槐掖,指的是宮廷;槐望,指的是有聲譽的公卿。
神靈的象徵山西的《汾陽縣志》中記載,“仙槐觀在城隍廟之北,相傳其地有槐,枯朽如刳舟。金皇統中,遇異人投葯其中,倏長茂如初。故州人飾觀以仙槐名。今觀中他愧亦盛。”所以我們在民間,經常在一些老槐樹旁,看到有人搭建小廟,然後四周的百姓都常常過來燒香祈福,祈求神靈保佑。
保佑登科及第對古代的讀書人來說,考取功名,登科及第是他們的最大願望,所以人們也常用槐來指代科考,比如考試的年頭稱槐秋;舉人去科考稱踏槐;考試的時間也被稱為槐黃。
唐代李淖在《秦中歲時記》中記載,“進士下第,當年七月復獻新文,求拔解,曰:‘槐花黃,舉子忙’。”遷民懷祖的
山西地區有這樣一首民謠,“問我祖先來何處?山西洪桐大槐樹,問我老家在哪裡?大槐樹下老鴰窩。”古人遷離故鄉時,常常會在新家種植槐樹追憶故土,例如,在甘谷縣姚家莊,村民常說“先有大槐樹,後有姚家莊”。
古槐往往被遷離故土的人們,看作是自己的祖先,人們會向古槐祈求吉祥,希望得到祖先的保佑庇護,從中得到安慰和心靈寄託。
『貳』 夏日說槐,人生夢里槐安國,槐安夢古詩詞五首
槐安夢詩詞五首:人生夢里槐安國,正是槐安獻捷時
中國古典文學和傳奇里,有三大夢,一是蝴蝶夢,一是黃粱夢,一是槐安夢。
蝴蝶夢起源於先秦莊子,莊子說 「莊周 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蝴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莊子·齊物論》)
說他自己在夢里是一隻翩翩蝴蝶,並不知道自己是莊周,等到醒來,才分明自己是莊周。但是不清楚夢境和現實哪個是真的自己。但是我想蝴蝶和我之間必然是有所聯系的。按照現在人的設想,沒準是莊周穿越到了平行世界。這是人生有很多奇異和未解的謎。留待更未來的時間解答。
那麼黃粱夢,則起源唐朝沈既濟的傳奇文本《枕中記》 盧生是個有志青年,成天鬱郁不得志,正好遇到一個老翁,說了他的理想,想建功立業。老翁拿出一個枕頭,請他休息片刻,說你的願望會滿足的。然後他在夢里中進士,當宰相,貶謫,歷經人世坎坷,想告老還鄉,皇帝不允許,勉強撐到80歲,一翻身醒來,結果老翁坐在旁邊,旅店蒸的黃粱米面還沒有熟。這個本意是勸誡人們富貴不可妄想,而別人的生活未必幸福的故事,後世邊用來嘲笑哪些好高騖遠不切實際做白日夢的人。
第三個夢,就是槐安夢。也起源唐朝晚期 李公佐的傳奇小說。說一個叫 淳於棼的人,家中有棵大槐樹,在老槐樹的樹蔭下,他和朋友常常高歌飲酒。有一天喝醉,被朋友扶回房間,結果不久,有兩個紫衣人過來,奉槐安國國王的邀請,請他做客,結果,一出門,古槐變成參天大樹,樹洞變成城門,上書槐安國,裡面山川日月,別有天地。被國王拜為駙馬,又為南柯太守,做官二十年,後來因為政績卓著,為國王嫉恨,將他送回家。結果他醒了,兩位朋友還在,說與朋友聽,去尋找古槐樹,居然發現了他當太守時候隱約相似的地方,而那些槐安果的國君和人,原來是一窩窩螞蟻。
實際槐安夢,在唐朝之後文學中比黃粱夢流傳廣泛,後世詩詞大家黃庭堅,辛棄疾,都涉及到槐安夢這一典故。
一,因為唐宋兩朝普遍以槐樹作為庭院和道路樹種,壽命長,枝葉舒展廣袤,為初夏最美的樹木綠蔭之一。
二,槐樹自先秦就是國家高官,三公的象徵。而大多數讀書人通過科舉考試進入國家管理階層,實現抱負和夢想,常以槐指代科考,考試的年頭稱槐秋,舉子赴考稱踏槐,考試的月份稱槐黃。
如果黃粱夢更寓意一個普通人不切實際的妄想,那麼這種槐安夢,對於學子,踏上仕途的官員,實際更有現實的暗示。
三,初夏正是槐樹綠蔭舒展,半困半醒的讀書天,很多不是學子的人,也在這樣的傳奇里,找到了樂趣,比如螞蟻的生活,人是否可以縮小到螞蟻狀態,螞蟻群居和人類有很多類似。而這樣真實細膩的夢境,還顯示一種可能,人生也許是另外的蟻生,存在第三種視覺和存在。
而這個槐樹下的槐安夢,給了多少人浪漫的想像,又給了多少人人生感慨。
「曲閣深房古屋頭,病僧枯幾過春秋。
垣衣蛛網蒙窗牖,萬象縱橫不系留。
白蟻戰酣千里血,黃粱炊熟百年休。
功成事遂人間世,欲夢槐安向此游。」 北宋 · 黃庭堅《 題槐安閣》
37歲的黃庭堅,回江西做知縣,此前因為和蘇軾有詩作唱和,蘇軾因為烏台詩案險被殺頭,後被貶謫,黃庭堅也受到牽連。這是個極左極右,朝堂爭斗不斷的時期。年近中年進士出生的黃庭堅,領略了仕途冷暖。他本性豪放又淡泊,何止槐安夢的故事他知道,他更崇尚道家,所以這年,他改號山穀道人,流連山水。
槐安閣,是一座山林的僧舍,想必在這里修行的僧人,也有來歷。
黃庭堅於夏日前來,於古木森森中領略尋找心靈的寄託。
在寺廟曲折的僧房裡,一座古屋在那裡,上面題著「槐安閣」,一個有病的老僧,在這里不知道居住了多少年。破敗的牆壁上長滿苔蘚,蛛網縱橫,這座曾經想必香火鼎盛的閣樓,現在無言在歲月的風雨里,彷彿隨時都坍塌。
而門口的古槐樹下,仍然白螞蟻在打架,對於它們而言,一炊黃粱的時間,就是它們的一生。
那麼人間同樣如此,朝堂上為新法舊法,面酣耳赤,貶謫無數官員,斗爭白熾化,這樣的纏斗,百年人生,不過如同螞蟻的爭斗。
就算是斗贏了又如何?我特地是來到此地,我嚮往槐安夢的故事和含義,來特此來的呀。
這實際也是尋找一種心靈的寧靜。因為紛亂的朝堂,已經不可能讓很多官員有所作為。他們被迫站隊。如果保持中立,就會被視為敵黨。蘇軾如此,黃庭堅也是如此。
雖然歷史證明了王安石變法有利於北宋的穩定繁榮,但是大刀闊斧的改革,也傷害了一些有心作為的官員,其中也不乏被迫捲入黨爭而被埋沒的人才。
黃庭堅倒是想跳身世外,但是他的官員身份,並不能讓他脫離時代和現實。
比如, 黃庭堅後來為 校書郎 、《神宗實錄》檢討官。對於朝廷風雨多有忌憚的他,修好神宗實錄,渴望退休時,被對手在《神宗實錄》的文字里找茬,結果退休不成,晚年一貶再貶,客死宜州。
「陶陶兀兀。 人生夢里槐安國。
教公休醉公但莫。
盞倒垂蓮,一笑是贏得。
街頭酒賤民聲樂。 尋常行處尋歡適。
醉看檐雨森銀竹。
我欲憂民,渠有二千石。」 北宋 · 黃庭堅醉落魄 其三
這是黃庭堅貶謫到四川戎州時的作品,時年54歲,離他拜訪江西槐安閣已經17年。在這里貶謫的歲月里,已經不喝酒的他,因為此地潮濕,所以早上喝杯酒祛濕,而很多人以為他能喝酒,往往相邀,結果喝多就病一場,想必是痛風,只好再次戒酒。
黃庭堅的人生可以說很是無奈,30多歲,就號山穀道人,但是未必你自稱道人,就能夠道骨仙風,行動自如,人生的磨難一樣不能少。有的時候,人是洞察在歷史之上,卻處歷史之中。
精神上他還是達觀泰然的。如果三十多歲是渴求心靈平靜,現在,他是洞徹人生,卻又被桎梏。所以,他自嘲說喝酒這件事,是暈暈呼呼,是在人生里尋找槐安國。
但是這句也可以理解,他知道,所經歷的人生,就像是槐安夢一場,只是別人在沉醉,他卻是醒的。家人說,以不要喝醉了,你不聽非要喝,但是黃庭堅卻說,我只是陪朋友盡興,贏得大家一笑而已。
我喜歡黃庭堅的清醒,他並非沉醉在美酒夢里,他不需要。但是他愛惜患難中朋友的情誼,只是喝到不能喝為止。
而且他也找到了理由,這四川,民風淳樸,酒水價踐,大家都在喝。
這不能不說,古代的四川,物華天寶,很多人就是過著悠閑的慢生活。
黃庭堅住在那裡,處處有酒。且黃庭堅自己也說,我打算在這里憂國憂民,結果老天都不給機會。
這窗外夏天雨激烈如注,屋檐的雨水像銀竹一樣流瀉,這是夏天的好雨,又會讓這里夏麥秋粱豐收,我無有憂患,這兩千石的糧食,不知道讓街面又產出多少好酒。
不是我刻意要買醉,刻意要夢見槐安國。
是這里,盛情難卻啊。
那麼單獨剔出這句「人生夢里槐安國。」是大有哲學味道的。
從人生的進程,人生會如夢過去,無論經歷多少悲歡痛苦,那都是短暫的過程,是在人生當中尋找夢境的安慰,還是清醒知道並珍惜生命呢?每個人每個階段的解讀和感受都不一樣。
但是在這首詞里,黃庭堅指向的不是虛無傷感,而是知道某些結果,卻把握著生活中的美好和過程。和朋友勉力喝酒,不為夢想,只為有限人生的情誼和飽滿,哪怕他知道會傷身。
「寵餉頭綱北焙茶,分甘應自五侯家。
午雞驚破槐安夢,猶有新香在齒牙。」 宋 · 葛勝仲《次韻德升惠新茶 其一》
這是一首明麗的夏日茶飲午睡詩。
朋友帶來了最新的烤茶,想必這是穀雨茶。
這樣好的茶葉,應該是供應給皇家貴族的吧。
我喝下這甘冽的好茶,飄飄然睡到了午夢里,窗外槐樹綠蔭。
我正在做著類似槐安國的美夢,結果被一聲中午的雞給叫醒了。
這里沒有過多說做了哪些美夢,倒是也不後悔,因為實在的茶香在口中。
那夢里難道是夢見自己在貴族侯爺家做客,也是喝的這樣美好的茶?
既然身在茶山,何必羨慕人間萬戶侯?
「 欲雨山雲四面垂,空庭蟻戰久相持。
只應薄伐檀蘿國,正是槐安獻捷時。」 宋 · 李綱《山居四感 戰蟻》
正是有了槐安夢的典故,連夏天裡螞蟻打架,也有了特別可愛的解說詞。
早夏暴雨來臨之前,山雨欲來,雲氣低垂。而螞蟻們能夠感知氣候的變化,紛紛出洞遷徙往高的地方,一群群,一隊隊在槐樹下的庭院中遊走,蔚為壯觀。
不過這是兩隊螞蟻,在爭奪地盤和糧食,那是纏斗得不亦樂乎。
旁邊看螞蟻打架的李綱,非常會心槐安夢里的故事, 在《槐安夢》,有檀蘿國率兵前來挑釁,槐安果君讓淳於棼率領三萬人馬兵迎戰,結果大敗對方。醒來才知道,所謂檀蘿國和槐安國,都是螞蟻部落。
而然動物間的戰爭和人類何其相似?
觀戰的李綱,笑兮兮作解讀,此時正是兩軍交戰的緊張時刻,看,正是槐安國的螞蟻快要戰勝檀蘿國的時刻到了!
實際看螞蟻打架,也是人生很多樂趣,據說末代皇帝溥儀,從小到老,最愛看的,就是螞蟻打架,常常沉浸在這種樂趣中,不知道日晚。
「水荇參差動綠波。一池蛇影噤群蛙。
因風野鶴飢猶舞,積雨山梔病不花。
名利處,戰爭多。門前蠻觸日干戈。
不知更有槐安國,夢覺南柯日未斜。 」南宋 · 辛棄疾《鷓鴣天 其四 睡起即事》
這是辛棄疾寫的早夏山居好景。
早夏時候,雷雨增多,小河水面,蛇魚竄行。
那水中的浮萍荇草,在碧波上盪漾,水塘中有蛇影水文,蛙聲未起。
山風中野鶴狂舞,暴雨里梔子因為積水還沒有開花。
這是雷雨多的早夏,辛棄疾午覺起床,看見門口地面蚯蚓蝸牛螞蟻打架。它們是天天在打啊,小動物們爭糧食,爭地盤,纏斗不休,簡直站在它們的角度,那也是氣勢如虹。
而我能夠說它們什麼呢?
比如我,在這樣的庭院綠蔭下午睡,也夢到了槐安國,在槐安國里奮力爭取戰斗,醒來,還是早夏的中午,南柯一夢,那日光都沒有下移多少。
辛棄疾非常清醒,他所在的時空,說面臨的處境。南宋就是這樣一個富庶,卻又內斗不止的國家。那些朝堂上官吏背靠大宋如同槐樹,天天為自己的利益纏斗,烏煙瘴氣。
而外辱一直都在,北宋的國土就是被金國侵佔,他才奮起起義投歸南宋。他也想保衛國家,捍衛大槐樹,但是這只是他的一廂情願。因為那些蠅營狗苟者,何以知道什麼國?
而辛棄疾的槐安夢,一直都不虛無,因為他要的就是槐安,國安。
實際辛棄疾的槐安夢,才是這個夢的正解。
這么多文字都在說夢,關槐樹什麼事?
實際上這個夢境,這個夢里的巨大山水與一生,都是在大槐樹的背景下。
而槐樹,古代就是長壽國家之樹。家家庭院,路路綠蔭,看起來平常,實際不平常。那巨大的綠蔭,象徵長久傳承,安定,圓滿。
我並不以為槐安夢是個太虛無和超脫的典故,我反而認為真實。
螞蟻們也在保家衛國,何況人呢?
初衣勝雪為你解讀詩詞中的愛和美。。
『叄』 求謝眺的山水詩
王維、李白這兩顆唐代詩壇的超級巨星,幾乎同時降生於盛唐,又幾乎同時隕落於大唐帝國大傷元氣於安史之亂而逐漸走向衰敗的轉折時期。此二詩人主要的創作活動時期都是在最能代表盛唐精神的開元年間。他們一生在山水詩上均投以極大精力,且都獲得了極大成功。非常有意思也非常有意義的是,此二家山水詩風格歧異兩極,一個沖和淡遠,一個則清雄瑰奇,表現出大相徑庭的美學趣味,各自代表了一個完整的審美創造模式,而又以兩種迥然有異的美學形態生動地表現出盛唐面影,成為盛唐之正音。
我們的不少研究,熱衷於在時代精神上發微,以對應詩人詩風而求解原因,這似乎並不錯。可是,假如較比王李現象,則很難自圓了,更不用說獲取深刻而可靠的結論。「一個作家的風格是他內心生活的准確標志」(歌德語),而影響「內心生活」形成的因素里則大有比時代精神更為深刻、更有主導作用的內容。這正是我們所要尋找的差異二人詩風的最本質最獨特也是最深層次的秘密。因此,我們把研究的重心落實在「內心生活」詩性外化的心象呈示形態之上了。
詩人在人世間的人生態度,不外醉與醒兩種。當代著名美學家宗白華先生在其《藝境》一書中指出:「詩人善醒,他能透徹人情物理,把握世界人生的真境實相,散播著智慧,那由深心體驗所獲得的晶瑩的智慧。」他認為:「詩人更能醉,能夢。由夢由醉,詩人方能暫脫世俗,超越凡近,深深地墜入這世界人生的一層變化迷離、奧妙惝恍的境地……」⑴
詩人醒與醉的狀態,大凡出現在詩人參與政治而又往往是在政治失敗之後,是一種人生境界,也是審美態度。王維、李白活動於有唐一代的最鼎盛時期,生活於建功立業情緒普遍高漲的年代,王李二人均有異常強烈的為天地立心、為生民請命的政治宏抱和功名自信,一個是「忘身辭風闕,報國取龍庭」(《送趙都督赴代州得青字》);一個則「壯士懷遠略,志存解世紛」(《送張秀才從軍》)。這種對於政治的執著,使他們的命運結局必然無異於千古熱衷政治的仕人而歸於冒險性和悲劇性。而且,在其政治失敗之後,也必然走著千古失意文人相同的放浪山水以自療創傷的一路,而不會如西方鬥士在戰得遍體鱗傷之後則逃到女人身邊而接受撫慰。誠然,王維李白二人也自然找不到比山水更合適溫存失敗之心的途徑。這兩個政治失敗者和山水癖好者,因為失敗性質上的不同,在與山水的關繫上也表現出極大的差異。王維主要是精神上的失敗,其仕途尚算得上是比較亨通的,只是有過早年「被出濟州」和「晚景陷賊」的兩次驚嚇,故而有其歷史上鮮見的且仕且隱的瀟酒。「一生幾許傷心事,不入空門不得銷」(《嘆白發》),他是主動走向山林和禪宗的,身居廟堂之高而心在山石林泉。李白往往只憑一時的熱情而輕率行事,缺乏理智的清醒。他是被強推入山林的,顯得有些悲壯因此,信心十足的李謫仙也不無尷尬且悲觀地自嘆:「我本不棄世,世人自棄我」(《贈蔡山人》)。他早年仗劍遠游而終於圓了中年高歌進京之夢,短暫的兩年待詔翰林而被賜金放還,詩人在很不情願地離開官場之後仍念念不忘再起於東山,還出現了至老請纓入幕永王以致獲罪流放夜郎的慘遇。李白兼有官場和精神兩種失敗。因此,「李白個性形成不能從自然界找原因,只能從社會和社會歷史中找原因。」⑵正是這種社會歷史原因,使王李二人的政治面貌和處境地位出現了本質差異,進而形成了一醒一醉的人生態度,而在各自的山水詩中凝淀下來時,則成為張揚和具象各美學個性的風格標志。
《苕溪漁隱叢話》引《後湖集》雲:「觀其(維)詩,知其蟬脫塵埃之中,浮游萬物之表者也。」王維詩中所表現出來的這種終極關懷的超越境界,形象地表明其「醒」的程度。在李白和杜甫等濟世腸熱時,王維早就倦飛知歸了。張九齡罷相標志著唐王朝開明政治的結束,也是正義正直的王維厭倦政治的開始,其早年游俠時的政治熱情再也激勵不起來了。但是,政治的凶險,並未使他徹底揖別官場。而是身心分離,混跡於官場之內,而宅心於天地之外,表現出獨特的觀時處世的醒者智慧。因此,他認為陶潛之不足取,是在於其尚未脫俗,尚未到達真正「醒」者的境界。在王維目中,道無不在,何必講究是豐草長林還是官署門衙呢!關鍵在於自我主觀精神的頓悟,而不在乎形式上的放棄還是追求。他不執著入,也不執著出;無所謂入,也無所謂出。很少有如李白的那種「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執著和熱情,以不執著任何世俗的態度對待世俗,正所謂「以天地之胸懷來處理人間事務」,「以道家精神來從事儒家業績」(馮友蘭語)。
王維的醒,也是政治壓迫的結果。他在多道詩中自述了這種醒的過程和醒後的狀態。比如其詩中曾雲:「少年不足言,識道年已長。事往安可悔,餘生幸能養。誓從斷葷血,不復嬰世綱。浮名寄纓,空性無羈鞅。……」他把少年奮發進取的熱情和努力也加以否定,視為可悔之稚行,而發誓「一心在法要」,「不復嬰世綱」。王維很快就在心理上調整成功,達到了人生價值的轉換,「虛己以應物」,表現出樂天無為的人生機智和隨緣任運的用世態度。不執著功利,視自由為生命的本體,虛靜淡泊,閉門成隱,成為千古鮮見的混跡市朝的大隱。同樣是走向山水,因為他是主動的選擇,且又是以比較高貴的身份而作比較體面的走向,即使於政治上不能遂願,也不會有太多的懟怨憤懣之氣,而易於平靜平和平淡,易於變失意為適意,易於親和山水交融物我。故而其山水詩所呈現的便不會是內激於志、外感於物的怨刺和放浪的醉態。花自開落,雲自起散,一切盡在自由自在無羈無束不知不覺之中,不以得失、富貴、生死、窮達、毀譽之外物所役使而傷性,是天人相和、物我兩忘的無可無不可的醒象。
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
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
(《辛夷塢》)
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
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竹里館》)
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
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
(《鹿柴》)
王維處心積慮地表現太古般空寂的禪境,展示大自然本來的韻律,沒有世俗紛爭的煩惱,只有物我相愜的契應,塵慮皆空,表裡俱沏,詩人享受著精神超越的無限快樂。
李白則大不然。他的一生幾乎盡沉醉於幻想世界裡,一向自視甚高,一直處信極強,政治上的希望值得自然非常之高,而且至老不衰。然而,在其「仰天大笑出門去」《南陵別兒童入京》的自得不久,便又沒入蓬蒿,成為幾乎永久的「蓬蒿人」。不屈己不幹人的李白蒙受絕大的羞辱而生成絕大的失落感,「平生不下淚,於此泣無窮「(《江夏別宋之悌》)。始終找不到出路,而又始終不甘「遠身金殿」,便始終靠山水與幻想以自我麻痹。「誰揮鞭策驅四運?萬物興歇皆自然」,「吾將囊括大塊,浩然與溟涬同科」(《日出入行》);「白日何短之,百年苦易滿。蒼窮浩茫茫,萬劫太極長。……吾欲攬六龍,回車掛扶桑」(《短歌行》)。詩人傲視萬物,囊括大塊,整個宇宙都不足以讓其參與生命的競賽,而游心於八極之外,這種無與倫比的天真和「舍我其誰」的極端自信,是相當典型的醉的精神狀態。可是,他的超越,終究擺脫不了「功迨魯連」的引力。而一直以功利的態度參與天地,化育萬物。因此,李白充分發揚了莊子傲世與放達的自由精神,而卻放棄了老莊「天如何人亦如何」的天人合一道學精義。
現代心理學認為:在人們追求願望得不到滿足,或嚴重受挫的的時候,往往以同其生活階段不相稱的人類發展早期的某些原始的幼稚行為來適應當前的生活,這種回歸,是由意識狀態倒退到無意識狀態的變態心理現象。從李白受變的條件、過程和結果看,誠為斯論之極佳佐證。李白早年的不少山水詩作,大類於王維的平和淡遠。比如《訪戴天山道士不遇》:「犬吠水聲中,桃花帶露濃。樹深時見鹿,溪午不聞鍾。野竹分青靄,飛泉掛碧峰。無人知所去,悉依兩三松。」這是詩人平和寧靜、恬淡閑逸的心性與安祥幽謐、清麗明艷的大自然了無痕跡的切合和交融。而當他遭到政治殘酷壓迫之後,其山水詩中則多於感激,具有強烈的「騷」韻。比如《夢游天姥吟留別》,上天入地的游心馳神,陷人於惝恍迷離之中。末兩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天心顏」突兀而出,分明告訴世人:其醉翁之意不在山水,而在乎政治。自然山水引發出來的不是虛無恬適,而是與政治用事所息息相關系的激怨憤懣。因此,其山水詩中,不僅貫注以憤激之氣,而且時不時地生硬地冒出幾句牢騷語,使其山水詩政治抒情化了,足見其「無意識狀態」的程度之深。主客體之間的嚴重對立,使李白成為一個巨大的、不和諧的、始終激烈沖突著的矛盾體。特別是他的浪漫氣質和理想主義,把十分繁難艱苦的事情看得一蹴而就的簡易,以詩人之心觀察政治和人情世態。非常滑稽的是,他在遭受放逐之厄運後,心理逆反,用世之情分外強烈:「中夜四五嘆,常為大國憂」(《經亂離後天恩流夜郎憶舊游書懷夏韋太守良宰》);成就之心也分外急切:「我欲攀龍見明主」(《梁甫吟》);自信力愈發崇高:「但用東山謝安石,為君談笑靜胡塵」(《永王東巡歌》其二)。「陳寅恪先生曾作考證,說他具有胡人的血統,所以生命力強,富於想像,既想成大事業,又想作神仙。但太白的毛病在極端浪漫,為了發泄他的生命力,有時往往不擇手段,……」(《聞一多論古典文學》第107頁)而其結果則愈發加大了主客體間的落差,李白在這成反比的加速循環中,心理愈發敏感,情感也愈發容易激變,一旦有山水外物與之不平之心相撞,其深刻而巨大的憂憤和感傷便具象為崩雲裂岸的潮回海涵之大觀。他不斷地動用「黃河萬里動風色,白波九道流雪山」之類的意象,以泄其憤,以呈其才,更是表現其耽於酒精和幻想中的精神勝利的愉悅,讓我們領略其醉的深度。
總而言之,政治杠桿的推拉,是王維所以為醒、李白所以為醉的根本原因。王維一生在官而無所謂官與不官,落得他時有倦飛還巢的高調,其親和山水實乃士大夫之有閑的風雅高蹈。因而,即使其因為在政治上沒有什麼建樹而不免於精神上鬱郁寡歡,卻不至於結撰大憤大怒的不平之氣,則多平常之心,無往不是虛靜,其詩也必然平和淡遠。李白則終生耽於匡濟之想,好不容易博得悠閑不職而又受賜放之辱,不得已而混跡山水。其越得不到者越想得到,越想得到而越得不到,心性自然不會淡泊平靜了。其憂憤之氣迨蘊蓄既久,而生顛狂醉迷之態,到處皆有喧擾,其詩便多咳吐雄豪之氣象。
中國文化的自然觀,具有多元整合的特性。尤其是在儒釋道三教高度互補交融的唐代,儒之樂山樂水的理性與庄禪樂天虛無的自然幾有不辨你我的整合。這種中國自然文化的特性,對中國古代士人心理發生著普遍而強勁的制衡效應。其實,這種多成分多元素的交滲整合,具體到某個詩人,也是可以作出定性甚至定量分析的。不妨以王維、李白觀之。
王維和李白,與幾乎所有的中國古代文化士人一樣,都深受儒學的熏染,具有強烈的憂世之情和用世之心。但是,因為主要是政治的原因,在唐代三教並存兼合的文化背景里,他們則對佛老非功利的虛己應物的自由精神發生了濃厚的興趣和自適性傾斜:王「精大雄氏之學」,而李則以庄騷為心。⑶庄禪以自然為至上,而追求於一丘一壑一草一木中體會宇宙生命最深處的精義,使王維在與山水的親近中培養起一種新的人格和新人生觀,瀟灑成林中風流的高士風范。而李白則將不可為並的庄、騷融合為一,將庄、騷在不慕榮華,傲視權貴的主題上相同。騷,本乃儒的一種翻版,儒家多從社會倫理角度看待人生和自然,而騷與庄相並合,則讓李白多從個體人生的角度看社會。二人在哲學思想和文化心理上的偏重,使他們的人生價值取向和審美態度呈現極端差異,這在其各自的山水詩中得以個性特徵鮮明的展示。
王維人到中年時悟道而自悔有少年熱切進取的激動,深耽庄禪,充實個人的精神世界,生成了應付外來打擊而保持獨立人格的全性安命的機智。於是,莊子人生態度、思維方式和美學趣味之影響對他發生直接而有效的作用了,這在他的詩中可在其詩中不時尋見這樣的例子。王維談禪說佛的文字中,也自覺不自覺地滲有較高比重的庄學成分,形成了以庄說禪的特點。從老莊「虛無」的美學趣味看,則與禪宗的「空有」主題相一致,王維得庄禪「即物體無」的共性精神,追求從「有」到「無」與物同化的境界,追求得意忘言、象外之象的見諸文字之外的神韻美。詩人持一種既不舍棄感性客體的「有」,而又能超脫以精神的審美態度的「無」,從自然體會到宇宙的深意,而又以此深意去體味自然,在這種「循環」的恍悟式的體味中,達到思維方式的變化和人生價值的轉換,將己心化在山水中而獲得一顆平靜的宇宙之心,心即宇宙,宇宙即心,詩人自失於山水中,共詩中沒有時間,沒有方位,沒有因果,也沒有生滅,連自我意識也全部喪失。「清晝猶自眠,山鳥時一囀」(《李處士山居》)「此夜任孤棹,夷猶殊未還」(《泛前陂》);「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終南別業》)……袁行霈先生認為:「詩和禪的溝通,表面看來似乎是雙向的,其實主要是禪對詩的單向滲透。詩賦予禪的不過是一種形式而已,禪賦予詩的卻是內省的功夫,以及由內帶來的理趣;中國詩歌原有的沖和澹泊的藝術風格也因之占據了更重要的地位。」⑷王維精於禪的內省功夫,而又旁取庄之「坐忘」、「心齋」的體悟經驗,使山水詩的表現由外至內、由形而神以質的轉變,而中國詩歌原有的沖和澹泊的藝術風格和美學趣味則得以最大可能最大強度的發揚。這是其於山水詩的最突出最重要的貢獻,對中國詩學及美學重神韻特性的形成具有極大影響。清代「神韻說」的創立者和力倡者王漁洋以王維為詩之正宗。翁方綱在《七言詩三味舉隅》中作這樣的揣度:「先生於唐賢獨推右丞,少伯諸家得三味之旨,蓋專以沖和淡遠為主,不欲以雄鷙奧博為宗。」⑸以平和淡遠為正宗,雖有囿於偏好,卻不失為一家之高見。王詩興象超遠,句意深婉,神韻獨造,實在是難有人可望及的。
李白也有不少類如王維的神意幽深的山水詩作,其《獨坐敬亭山》:「眾鳥高飛盡,孤雲獨去閑。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神逸方外,超然冥邈。但是,清雄俊鷙的壯美畢竟是其山水詩的主要特徵。詩人之一生於政治上就根本沒有開展過,除了兩年類似樂工、倡優的供奉翰林,便一直是處江湖之遠的蓬蒿人,因而,對儒家的用世精神,乃至自己的經濟才具也開始發生懷疑,但「一生欲報主,百代期榮親」(《贈張相鎬》其一)熱欲絲毫沒有冷淡,而只是越來越多地存有一種一步青雲的僥幸心理,「狂風吹我心,西掛咸陽樹」(《金鄉送韋八之西京》)。在始終無法遂其匡濟心志的情況下,便特別耽於幻想,其審美基點往往還是放在政治功利之上,藉助虛構以具象奇幻境界,作為一種心理補償。我們不妨花些篇幅而錄《廬山謠寄盧侍御虛舟》之全詩:
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手持綠玉杖,朝別黃鶴樓。五嶽尋仙不辭遠,一生好
入名山游。廬山秀出南斗旁,屏風九疊雲錦張,影落明湖青黛光。金闕前開二峰長,
銀河倒掛三石樑。香爐瀑布遙相望,回崖沓嶂凌蒼蒼。翠影紅霞映朝日,鳥飛不到吳
天長。登高壯觀天地間,大江茫茫去不還。黃雲萬里動風聲,白波九道流雪山。好為
廬山謠,興因廬山發。閑窺石鏡清我心,謝公行處蒼苔沒。早服還丹無世情,琴心三
疊道初成。遙見仙人彩雲里,手把芙蓉朝玉京。先期汗漫九垓上,願接盧敖游太清。
此詩寫於晚年,是其流放夜郎中道遇赦而重上廬山之所作。我們援引此詩有三層意思要說明:其一,詩人因對政治前途的大為失望而遷怒於儒學,對儒學之祖表現出揶揄的不恭不滿,結合其《嘲魯儒》詩看,李白已發現這種學說並不實用,「魯叟談《五經》,發白死章句。問以經濟策,茫如墜煙霧。」因此,《新唐書》說:「白晚好黃老」。其二,詩人內心異常激烈,也極端矛盾,既熱愛人間秀色,留戀現實功名,然因人生無常,盛事難再而又欲飛升九垓,超塵出世。這也是其目遇平常山水而幻生出許多奇異境界來的原因。其三,李白極擅以無限的空間時間為背景,而遨遊精神,無遠不至,無所不能,極盡雄奇恍惝之妙。此三點概括,意在著重提示李詩的風格和思想的特點,以及其與王詩的本質差異。
從哲學意義上說,老莊認為「有」生於「無」,萬物都生於「無」。在詩歌創作中,審美主體的主觀認識是「有」,而在未具象出來前又為「無」。以心中之「有」而具象,則是「無」中生「有」。劉勰有雲:「夫情動而音形,理發而文見,蓋沿隱以至顯,因內而符外者也」(《文心雕龍·體性》)。這種藝術上以無生有的創作過程和審美經驗,符合李白的審美創造特點。從他的山水詩中我們可以獲得非常鮮明的感覺,即詩人具有極其強烈極其自由的主觀精神,往往以「情感」和「意念」這個內在的「有」,君臨萬物,揮斥八極。而人在無限宇宙時空中的絕對中心地位和崇高價值,賦予山水以擺脫時空束縛的飛升力量,故而,其詩中多「大鵬」類自然想像之物,及許多「無中生有」的山水景象。誠如日本學者吉川吉次郎在《中國詩史》里指出的:「李白他是想以自身奇特的幻想,來包容整個世界。可以說,他是一個從『無』中產生『有』的詩人。」⑹
王、李二人的思想的多元結構,在主要是政治原因的作用下而調整嬗變,都是從儒學出發而走向各自適意的極端,由多種思想文化因素交滲而逐漸發展為相對單純的專一。在思維方式上,王求其無,而李求其有。王莊禪互補,以庄說禪,以庄之虛無參禪之空有,萬有歸無;李則側重於庄屈,援求儒的事業名節,萬無托有。在對於生命價值的理解上,王追求生命的終極關懷,而李則更多地考慮生命的現實效價。而在美學趣尚上,對二人影響最深刻的莫過於老莊,他們只是各取所需地表現出鮮明個性的偏重而已。
史達爾夫人說過:「詩人只不過解放了被監禁在他靈魂中的感情。詩的天才是一種內在的氣質,……」⑺山水詩,從人與自然的辯證關系看,是人與自然的一種物質交換的特殊方式的產物,這種互相作用方式的交換中,是以審美主體的本我為出發點和核心的。同是詩的超級天才的王維李白,他們的「內在的氣質」,是他們成為詩星的天生稟賦,而開元盛世則是他們的「內在氣質」得以詩化的必要條件。置身這個「揚眉吐氣,激昂青雲」(李白《上韓荊州書》)朝代,王李監禁在內的「靈魂中的感情」,得以自由解放和超水平發揮,使他們的山水詩煥發出不同於其他任何時代的奇光異彩。
《舊唐書·王維傳》載雲:「(維)居常蔬食,不茹葷血。晚年長齋,不衣文彩。得宋之間藍田別墅,在輞口,輞水周於舍下,別漲竹洲花塢,與道友裴迪浮舟往來,彈琴賦詩,嘯詠終曰。」而其「退朝之後,焚香獨從,以禪誦為事。」說是晚年,其實也只在五十左右,而詩人的這種生活方式、處世態度自少而然。他少年詩作如《桃源行》等已表現出對於小國寡民式的和平淡遠生活的嚮往,《戲贈張五弟湮》(三首)寫於二十歲,「望此去人世,渡水向吾廬」;「宛是野人野,時從漁父漁」,詩中流露出作者按高人形象設計自我的人生理想。王維一生有兩個政治熱情高漲的時期,一個是「關西俠少」時,一個則是自濟州回長安而受到賢相張九齡賞識時。王維有兩首干謁自薦詩《上張令公》和《獻始興公》,盡管他十分佩服張相的清政廉明,盡管他非常希望對方了解自己的匡濟才能,盡管他熱切盼望效力當代,但在詩中的表達則委婉含蓄而不失體統。意思是,自己乃極重聲義之人,不肯攀附權貴,且也沒有多大的能耐,只是為賢相您「動為蒼生謀」的功德所感動,而想有個侍奉帳下的機會。但是,同樣是干謁自薦的內容,李白的《上韓荊州書》則迥異於此,他一方面是投好性的恭維,一方面又直露式的狂言壯語的自薦。比較而可見王李二人性格差異遠甚矣。王維氣質性格上截然不同於李白的似有這么三點:其一,謙恭謹敬。王維似乎從未直出大言而自誇自詡,相反倒不時的有「苦無出人智」、「頑疏暗人事」、「無才不敢累明時」的自謙。而從《竹里館》、《田園樂》、《清溪》、《酬張少府》等等的詩中見出詩人對己身行止有其嚴格規范,追求儒雅瀟灑、風神韻致的自我形象的完美,而全然不同於李白給人以任誕倨傲、狂豪粗野的印象。其二,優柔懦弱。主要表現為只要有了些波折便堅韌執著不起來。中年時也許真是有看透唐王朝因張九齡罷相而結束了清明政治的清醒,政治熱情再也煽不起來,而時多對原先熱情進行否定的懊悔:「少年識事淺,強學干名利」;「少年不足言,識道年己長」。在意志和信心上,李白的堅執恰恰與其形成強烈對比。其三,隨緣靈變。特別是在他開始有了點人生經驗之後,便不再好高騖遠,絕去幻想,注重實際,虛己應物,在相當險惡的宦途履行自如,適性全真。此三點綜合起來看,可蔽之於一字:雅,而其山水詩無一不是雅的特徵。
如果說王維乃外儒而內庄禪,那麼李白是道地的內儒而外庄仙。李白自述曰:「談玄賦詩,連興數月。醉盡花柳,賞窮江山。……樂雖寰中,趣逸無半,平生酣暢,未若此筵。至於清淡浩歌,雄筆麗藻,笑飲醁酒,醉操素琴,余實不愧古人也。」(《幕春江夏送張祖監丞之東都序》)象這樣縱酒歌詩的游浪生活的記錄還可在他的《早春於江夏送蔡十還家雲夢序》、《奉餞十七翁二十四翁尋桃花源序》、《憶舊游寄譙郡參軍》、《秋夜於安府送孟贊府兄還都序》等詩文中時常見到。李白貪杯好醉,其詩中十之七、八與酒有關,也正是這些以酒為題材的作品最能表現其氣質和思想,最能代表其藝術個性。這個血管里流淌著西域人血液的天才詩人,古人描繪其長相「眸子炯然,哆如餓虎」(《魏顥〈李翰林集序〉》),與儒教的溫文爾雅、斂身謹敬的人格規范很不相協調。台灣學人黃永武認為:李白的心志和作品都是從「野」字為基礎而出發的。⑻故而,人們評論的什麼「壯浪縱恣」、「恃才傲物」、「遺世獨立」、「豪宕不羈」等等,都可為此「野」注腳。而這種氣質性格決定了他對於匡濟理想的追求,必然是悲劇性的人生安排。悲劇性的人生安排,又加劇了他的野性狂氣。我們也有三點概括:其一,天真任性。在這一方面千古詩人無一可與之倫比。游戲萬乘、笑傲王侯的記載把其任性誇張到無以復加的地步。高歌入朝的得意,執著政治而至死不悟的痴迷,把什麼事都看得過於簡單,可無為而達的幼稚,讓人生成可笑而可憐的深刻同情。其二,自視極高。在李白詩中很難尋到「我詩如何如何的好」的自詡,卻比比皆見有「我政治之才如何如何之高」的自誇。詩人心雄萬夫,目空一切,與王維謙謙君子的恭謹強烈反差。其三,孤高獨潔。可以說,李白的一生是在極端的驕傲感中度過的,他平生不考科舉,不求小官,也不願一步步上升。做官又不肯折腰,更不願與群小共事,同流合污。「恥將雞並食,長與鳳為群。一擊九千仞,相期凌紫氛」(《贈郭秀鷹》)。這完全是一種脫離現實的空幻之想,十分理想主義的政治境界。此三點,構成了李白立世行事、出言吐語的「野」氣,也使其山水詩張揚出驅馳造化、咳吐天然的藝術個性。
西方古哲人有過「性格決定命運」的說法,其實,命運也可以反過來影響甚至改變性格。性格氣質,作為詩歌創作諸因素里最本質的因素,性格上有雅、野差異的王維李白,其藝術趣味、呈象方式和美學效果則必然表現出歧歧異兩極的走向。我們可以十分隨意地取證他們的作品以較比說明。
王維《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
明月秋間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
隨意春芳盡,王孫自可留。
李白《望廬山瀑布》(二首之一):
西登香爐峰,南見瀑布水:掛流三百丈,噴壑數十里!欻如飛電來,隱若白虹起。初驚河漢落,半灑雲天里。仰觀勢轉雄,壯哉造化功!海風吹不斷,江月照還空。空中亂潨射,左右洗青壁;飛珠散輕霞,流沫沸穹石。而我樂名山,對之心益閑;無論漱瓊液,且得洗塵顏。且諧宿所好,永願辭人間!
以此兩詩為主,(其實,李白的詩最典型的如《廬山謠寄盧侍御虛舟》、《蜀道難》、《夢游天姥吟留別》或其他名篇。)我們從四方面比較,以概括王、李詩風的差異。
其一在取材設象上:王維多平常心而醉心於山野奇趣,對平常物體察入微,雖多取北方景,卻不貪大求動,夕照、秋月、瘦山、幽篁、古木、宿鳥,「辭秀調雅,意新理愜,在泉為珠,著壁成繪,一字一句,皆出常境」(《河嶽英靈集》)。李白則心高氣傲,尤其喜好雄偉瑰奇,筆下多南方景,追求形象出眾,怪石、危崖、飛瀑、驚湍、轟雷、掣電,借山水揮斥幽憤,以至於「出鬼入神,惝恍莫測」(《詩藪》)。
其二在表現形式上:王維多用五言,且是絕句短制,就必然要求能夠耐人尋味,以盡可能少的字句表現盡可能多的內涵。這與詩人不出大言、不作直語而追求含不盡之意於象外的美學趣味有關,往往一詩一景,平和靜穆,剔透玲瓏,如畫中小品,然無言之言,欲盡而不盡,有「得意忘言」之妙境。李白則不主故常,任由意志主宰,不能以律束,故多用七言歌行古體,縱橫錯綜,氣逸調雄,犖犖不可相羈,實在是與其秉性姿質相一致。詩人以神來之筆極寫飛瀑之動態,磅礴而瑰瑋。於大自然的偉力神功面前,李白感到的不是己身的渺小無為,而有一種極其無限的解放感、昂揚感和飄逸感。
其三在藝術技法上:王李?/ca>
『肆』 蘇州園林記游之「網師園」
從蘇州回來都快半年了,終於能靜下來寫點文字,真是慚愧,都說朝花夕拾,在記憶還沒有徹底變味之前,還是希望能為我的第一次蘇州之行留下點什麼,最重要的是,很想和遠在異國他鄉的朋友一起分享這趟旅行的一點點心得。
因為APEC會議,去年11月,在即將入冬之前,北京意外得到了一個千載難逢的假期,看夠了十一長假的人山人海,受困於堵在路上的煎熬,現在從天而降一個只屬於北京的機會,真可謂全城歡騰、全城出動。以至於我們都感嘆,未來以省為單位放假,好像也不錯,春夏秋冬,十二月份,大家依次輪一遍,當然,這都是後話,也是玩笑話。因為季節和路程的緣故,大家大多奔上海蘇杭而去,朋友圈每天都曬著江南水鄉的照片,烏鎮、西塘、同里、周庄,每一個水鄉照都那麼相似。不過,大家的開心卻是真真切切的,畢竟在假期里,有這么一次舒適不擁堵的旅行,實在太奢侈了。
上學時,讀品味蘇州園林的文章,亭台樓閣、假山水榭、再加上吳儂軟語、絲竹管弦,佐以牆頭馬上才子佳人的橋段,人未入境,就已經被暖風熏得七暈八素了。江南就像一個夢中情人,時常就在夢境的另一端起舞弄影、搖曳身姿,我卻始終沒有機會看得真切。心嚮往之,思念愈深,這次難得的蘇州之行也權當是滿足多年的心願。
說點題外話,長這么大,真正旅行去過的地方少之又少。上學時,家裡的經濟狀況只夠維持學業,自己的心願地很多,但終究還是忍住了,想著終究有一天要靠自己賺錢實現。畢業後,如果是出差去某地,心裡往往被工作牽絆,總沒有一份閑適的心情去欣賞美景。這一兩年,生活略微寬松,才得以有機會完成心願,去青島看海,去蘇州看園,帶爸媽出境游。當然,也許這些在很多人看來不算什麼,反倒是我自己很享受這個過程,一分耕耘一分收獲,與其說是鼓勵人勤勞,不如說是鼓勵人心安, 安穩的享受勞動果實,沒有鑽營算計的勞累,沒有爾虞我詐的欺騙,經過七八年的工作,你才慢慢發現,心安理得就是最大的幸福快樂。
當然,對於現在的中國人來說,旅行已經不是什麼難事,到哪個景區都烏泱烏泱一大群,可但凡問起他們的旅遊感想,「不過而而」的話卻時常掛在嘴邊,讓我訝異,旅行到底是什麼,購物嗎?獵奇嗎?偶爾看到中國人去日本搶購馬桶的新聞,偶爾看到中國人在機場胡攪蠻纏的新聞,想來,旅行大概也是發現自己的過程,所有的醜陋無知都可能在旅途中不期而遇,易得的東西失去了「夢想」的光圈,也會是一件俗物。一直等待機會去霓虹的我,還是願意讓夢想多沉澱一會兒,留多點美好,別讓它淪為瘋狂搶購的馬桶。
這次旅行,也是和爸媽一起,一個月亮在處女的天蠍媽,潔癖微重。攻略做起來還真是不容易,經濟實用、干凈清爽、行程不急不緩,都是他們care的重點。江西台去年播出了《帶著爸媽去旅行》,聽著老媽說,我們家早就是這樣了,心裡還是蠻驕傲的。這次到蘇州也是如此,連導游都說:看的都是閨女帶父母出來旅行的,少見兒子,兒子大多是給個錢,讓老兩口自己游去。話語中頗多無奈。「爸媽去旅行」里有一幕很傷感,大意是,趁著父母還能走動,多帶著去各地走走轉轉,給父母多留一些和自己的回憶,至少,將來他們坐在家裡看照片時不會太寂寞,聽來心酸。自己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比如說遇到改行程就容易暴躁,比如說多走點彎路就容易抱怨,對父母的心願地知道得太少,說服的耐心不夠,希望在未來的旅行中可以多多改善。
回到正題,坐了五個小時高鐵到蘇州,已是深夜,所幸同事已經幫忙訂好了酒店,我和爸媽住一間屋,三個人睡得跟大通鋪似的。早上的第一個行程是找吃的,這時候出門,蘇州才有了真容,第一印象,這里真的就是一個小城,沒有北京四通八達的大馬路、橫空飛架的立交橋,但很生活,隨處可見的超市和小店是實打實的過日子節奏。第二印象,這里真的就像畫上的江南一樣,白牆黑瓦,水墨一樣,依水而建的民居很多,基本上還保持了相對古樸的氣息。吃完早點,我們循著地圖去了第一個景點——網師園。蘇州最體貼的地方,就是它的門牌號,很具體也標示得很顯眼。只要先找到某條街,門牌號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像在北京,你死活是看不到門牌的,就算地址如何詳細,計程車司機估計也會不屑一顧,一副「鬼知道那是哪裡「的表情,這時候,你還只能和顏悅色的說」你只管開,我找得到「。「按圖索驥」的方法估計只能放在蘇州這樣的小城市才有些微的實用性。照著地圖,我們在順利穿過一條巷子後來到了網師園。蘇州園林幾乎都是文人的私家園林,大概因為古時文人不尚炫富,院牆和門楣都修得很高,「掩「得那個嚴實,院牆外面根本看不出這是否豪宅、是否大戶人家,只有經過幾進幾出,才終於驚嘆,原來其中別有洞天。有一個在蘇州園林拍攝的老者告訴我:逛蘇州的園林,就像文人品茶一樣,要慢慢游,慢慢品。網師園的生活趣味很濃厚,景緻十分緊湊,非常符合蘇州園林「水在園中」「春夏秋冬皆有景」的基本格局。古人對家居的設計理念一點不比現代人差,除了符合傳統,採光、防水、觀景,都做了最合理的搭配,老媽的比方也許更貼地氣,這里的樣板房真是一間賽一間。我心裡暗想,您老人家的眼光實在是高,看了這個規模的樣板房,估計哪棟別墅都不入法眼了。因為對園林藝術的了解十分粗淺,這一點就比「葉公好龍」還不如,逛園子基本屬於走馬觀花,聽導游粗略的免費介紹,所以也不敢拿網路上可以查到的知識來搪塞,千萬要端正「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的態度,初來乍到,還是感受更重要,逛了園子,再讀《紅樓夢》里的「大觀園試才題對額」,那些「曲徑通幽」、「有鳳來儀」的題字,那些「繞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脈香「的牌匾又倍添一番情致。
為了說明方便,下面引用一個資深園林拍攝者對」網師園「的文字介紹:
「網師園大門前有照壁,壁間設拴馬環成行,左右各植盤槐一株」。照壁為中國漢族傳統民居建築形式四合院必有的一種處理手段。風水講究導氣,氣不能直沖廳堂或卧室,否則不吉。避免氣沖的方法,便是在房屋大門前面置一堵牆。為了保持「氣暢」,這堵牆不能封閉,故形成照壁這種建築形式。照壁具有擋風,遮蔽視線的作用,牆面若有裝飾則造成對景效果。照壁可位於大門內,也可位於大門外,前者稱為內照壁,後者稱為外照壁。之所以種槐樹,也有很多說法,被稱為「國槐」、「家槐」的槐樹在傳統文化中一直享有崇高的地位,它是古代最高官職「三公」的象徵,所謂「三公」,即太師、太傅、太保,是周代三個最高官職的合稱。古人常在自家門前、庭院、屋後種植槐樹以圖吉兆。人們還認為種槐樹能招來財寶,民間有句諺語:「門前一棵槐,不是招寶,就是進財。」另外,槐樹還是古代科舉考試的象徵。槐樹在夏末開花,而此時正是唐代落第考生勤力用功之時。所以唐代有句俗語稱:「槐花黃,舉子忙。」後來便以槐樹代表科舉考試,考試年頭稱「槐秋」,舉子赴考稱「踏槐」。一些地方的人們視槐樹為祈子的靈物。不孕婦女要吃槐樹籽,並向槐樹祈禱,以望「懷子」。
——不過是種一棵樹,都能講出這么多門道,實在是佩服我煌煌大中華文化的博大精深。還有人說,以前窮人家多種桑樹,但桑諧音「喪」,所以指桑罵槐,可能表明了當時貧富分化的某種現實。此話沒有考證,不置可否。想來當年這門前即便車水馬龍,能叩開主人家門的人也是少之也少。侯門一入深似海,一進一出,都是規矩,都是講究,如今,主人的家宅被我等劉姥姥進大觀園似的閑逛,反倒是有點唐突佳人的感覺。
「大門為兩扇對開,下面是二尺五寸高閘板,均為黑色油漆,大門兩旁置抱鼓石,上面是獅子滾綉球浮雕,住宅前後三進,規模並不大門廳即轎廳,是舊時停放轎子的地方,廳正中懸有』清能早達』的匾額。」抱鼓石是禮制建築等級的符號象徵,也是」非貴即富」的門第符號,」抱鼓石並非」門當戶對」的門當,但可作為聯姻身份匹配的參照物。而所謂「清能早達」,根據資深人士解釋,「清能」是封建王朝官吏標榜品德,用現在的話講是為政清廉,德才兼備;「早達」指早年發達的意思。
——言而總之,「清能早達」表明的是園主人做官的抱負,出名要趁早,官場更是概莫能外,主人歸省田園後仍然心系朝堂,這樣的想法在當時也是潮流,理解無能的我望文生義,心想園主人大概也希望能好好養成早起的習慣,不要做毀家敗業的紈絝子弟,這樣的猜想說出來也是貽笑大方吧。
進入大門,就到了看樣板房時間,意外的是,古時的房梁都好高,除非家裡兒孫滿堂,照現在兩口或三口之家的規模,真是空曠得很,比之稍顯沉悶的內室,園子里的院落巷子更加吸引人,別致輕巧的設計在高牆之中綿延開來,曲意深遠,行走其間,腦海里頓時生出許多婷婷優雅的仕女圖畫面。網師園里還有特為賞花賞綠的小廳,滿眼綠籮盆栽。曾經有人評價,在古代,花就是男人的名酒跑車,如此來觀,園主人可是相當的闊氣。 而且,除了人工雕琢的綠植,無數花事大戲也在園林各處依次上演,只不過,唯有坐擁百花的園主人才能春夏秋冬、晨昏日夜、風霜雨雪,感受十全十美的景緻,大部分遊客就沒有如此福分,只能盡一季、甚或一日的隨緣。
自然,隨緣也有隨緣的妙處,巧遇寫生作畫的學生就是一種很妙的緣分,只需在旁靜靜駐足,看十幾歲的少男少女們專注的在紙上描摹,心情就能變得十分愉悅。話說,對於學畫畫的人,一直有種莫名其妙的迷戀,桃子是這樣,leader是這樣,總是幻想某天,自己會愛上一個愛畫畫的男生,而能夠成為他的畫中人好像也成了執子之手、與之偕老的一種承諾。只是現在看起來,這樣的幻想比冒充灰姑娘穿上水晶鞋的機率還渺茫。
蘇州園林中,只有網師園是開放夜景的,或許也由著它的那點生活氣息,既不像滄浪亭那麼文人味道,清幽得有點寂寥,也不像拙政園那麼官派十足,闊氣得有點顯擺,窄小而凝煉、人少而溫馨,如果下次去蘇州,大概還是會選擇網師園作為第一站。這次,我也許更能享受專屬於東方人的「林下風味」吧。
下一篇,是蘇州園林的第二站——滄浪亭,希望自己慢慢也能寫得勤快點。